二
房间里一片寂静。十多个未接电话等待被接起,如同夏季的果树等待被采摘。晚阳照在宝蓝色的地毯上,为每一根毛线镶上金色的边。灰尘在公寓空气中飘扬,在透过百叶窗的每一束阳光之间起舞,就像在攀着通往天空的阶梯。
朔子觉得这一切还有更多暗喻,而自己只是因为酒精变得愚钝。于是他继续等待。
深夜的酒吧中,主唱摘下被汗水浸透的鸭舌帽。朔子决定查看未接来电。只有其中一个未接来电看上去眼熟。朔子拨通了这个电话。
电话在响铃三声后被接起,是一个女声。
“终于打过来了。”
“怎么了?”
电话那边莞尔一笑,“没什么,有点想你了。”
他记得这个声音。她的名字是玲子,两人在博物馆结识。
“你有不懂的地方吗?”玲子从展板后面探出头来,笑着问道。朔子正在“前言”的部分久久驻足。
“这种鸟,是叫海鹦鹉吗?”朔子指向从天花板吊下来的一只标本。
“真讨厌,这和我的展览没关系吧。”
朔子用手转着圈,模仿着这只标本在空中缓缓旋转的样子。两人都笑了起来。
这位年轻的策展人与朔子一拍即合。
“我一直告诉我的朋友,我们是在博物馆认识的。”玲子喝醉了。她喝醉的时候总会反复提起这句话。
“你是不是觉得,只要有情有义,怎么摆布别人都行?”
想到这里,朔子叹了一口气。
所谓叹气,便是断绝事物之间的联系。朔子与玲子的关系就像枯山水一样,缓慢且耐心地形成巨大的形状,当回首看待这段关系时,才被这一“干枯的景观”的荒凉所震撼,发出叹息。
朔子善于察言观色,观察他人起来相当严厉。女人的伪装在他眼前无力又愚蠢。可认识玲子以来,朔子放下了玩弄他人的趣味,如一只野猫一般痴迷追逐着她身上的光环,在严厉与温柔的自己之间反复横跳着。
玲子的光环来自于玲子对朔子深厚的信任。朔子痴迷着她对自己的信任,从中汲取着自信,又对这份信任手足无措。
朔子就快回老家了,为了避免节外生枝,他需要和这里的人断绝联系。
于是,他心中有了一个计划——带着玲子去和情人们见面。
朔子曾见过许多美丽的女子,但是与玲子相比都显得普通。朔子总是记得她工作的时候穿着的短裙和蓝色毛绒背心,短裙上挂着出入博物馆的门卡,口袋里插着几只画笔,用来在展板上勾勒草图。她的一头长发透出红色,笑容真诚又调皮。
这样的笑容,却可以轻易击垮那些在玲子面前相形见绌的女生。只需要带着她去,告诉她们我们即将回老家成婚,一切便迎刃而解。
沉浸在回忆与计划中,朔子发现电话早已被挂断。他抬头看见了远处在乐队身后的玲子,面容模糊,但朔子轻易地辨认出了玲子的笑容。他们对视了一会儿。这份笑容在灯光下,仿佛烟头一样忽明忽暗。
主唱不知道何时被换成了一个带着哭一样唱腔的瘦弱男子,他慢慢唱着:
“I’m a junkyard full of false starts
And I don’t need your permission
To bury my love under this bare lightbulb.”
朔子此时想起了玲子那天最后说的话,
“不过,除了满口谎言之外,你是一个神一样的好孩子。”
过了一会儿,朔子推着他的自行车,玲子在后座温柔地抱着他的腰,两人消失在薄薄的晨雾中。